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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大國的莫言與諾貝爾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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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紅兵

文化大國的莫言與諾貝爾文學獎

十三年前的1999年,我在湖北大學工作的時候,我和劉川鄂,搞過一個排行榜,當時,我們就覺得,中國作家,最有希望獲諾獎的,莫言,是其中之一。

莫言是出色作家中,意識形態色彩最不明顯的。諾獎有的它的價值系統,離開這個價值系統,很難與諾獎沾邊。在國內創作,要成爲一個和這個價值系統不沾邊的“傑出作家”,敘事策略非常難以把握,莫言是有效地規避了這些的。其實,之前,我的文章中,詳細論述過找一點,價值判斷上,莫言甚至是完全走在了“啓蒙主義”的對立面 ,但他依然可以成爲最傑出的漢語作家之一,在我最近《20世紀90年代中國文學整體反思》一文中,我還着重論述了莫言,在文章中,我說道:

“正是從這個意義上,筆者認爲,真正的反魯迅,莫言的《檀香刑》是一個標誌:《檀香刑》是對魯迅啓蒙主義寫作邏輯的悖逆,看客、劊子手、被殺者的身份意義及關係邏輯完全顛覆了魯迅《阿Q正傳》的描寫。如果說,賈平凹(他是在10年之後,才透過《秦腔》迴應了莫言)、餘秋雨是透過逃離20世紀中國現代文學傳統來反現代的,那麼莫言,則是透過正面迎擊現代(包括啓蒙傳統及革命傳統)而重塑現代”。而在這一點上,賈平凹,他是在10年之後,才透過《秦腔》迴應了莫言(儘管他們有一致性,賈平凹在更早的小說中也展示了這種傾向,但是,他把它變成一部特殊的長篇,的確是到《秦腔》才實現的)。。

莫言在世界文化版圖上爲人們貢獻了一種中國化的敘述圖景--一種中國的地方性知識。“《檀香刑》全書瀰漫一種難以言狀的血腥暴力感,然而這種暴力和血腥又是那樣美,以至於當代文學理論界對此束手無策。如何解釋這種特殊情況的“美”,我們需要一種該地方性知識的內部邏輯。”

這種邏輯的發現,我認爲是20世紀末,中國現代小說終於誕生了自己的典範作品的標誌。

在語言上,我認爲莫言創造了一種獨特的漢語言體式,展示一種方腔(音)小說的可能性,

但是,《秦腔》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普土話的鄉土小說,那種鄉土無法發聲的小說。《秦腔》好就好在,它是有聲音的,這個聲音,我數年前在莫言的《檀香刑》中就聽到了,並且很讚賞,寫文章傳揚一通。我把莫言和魯迅比,魯迅的小說是沒有聲音的,裏面的人不說話,因爲沒有知識、沒有智慧,不配說話,也說不出話,或者,因爲太有知識,太有思想,這種人看得太透,頹唐了,不願意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阿貴、閏土是前一種人,“在酒樓上”的“孤獨者”等人是後一種人,魯迅小說裏主人公的這種無聲,和魯迅小說的不能讀,不能發音,是一致的。反過來,莫言小說在尋求一種聲音,他的人物是唱着的,趙甲是一個沒有什麼知識、修養,更沒有自覺意識的人。但是,莫言對趙甲的處理,與魯迅對阿貴的處理完全不一樣。他讓趙甲近乎狂歡化地發聲,小說裏充滿了鴰噪,莫言把它定義爲“貓腔”。 ,當然“貓腔”是莫言想象的。《秦腔》也是如此,它是發聲的,但是,它的聲音要比“貓腔”弱一下,沒有莫言那麼極端,所以它能被批評家們理解,或者準確地說,它能被那些評委理解。相比較而言“貓腔”走得太遠。(《賈平凹的文言與土語》)

“在20世紀最後10年,中國現代小說終於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存在要義並且誕生了自己的典範作品,這多少讓人欣慰。小說家必須意識到自己的天職,它們有義務去發現那些隱藏在民間深處,至今尚未被文人語彙污染的詞語,這些語詞比現時代的任何一種文人思想都要更靠近思想的本源,比當今任何一個文人語彙都接近真理的源頭,將它們發掘出來,讓它們在原始意義上發光放彩,而不要修飾它們,遮蔽它們,讓它們赤裸裸地來到我們這個時代中。對於一個作家來說,這就夠了。”

相比較而言,在語言上,莫言走得比賈平凹極端,儘管我認爲這種極端,對於漢語小說的嘗試來說,可能並不是最好的選擇,但是,也許正是這種極端,讓莫言的在現代漢語創作上,走出了一條完全不同於前輩們的路徑,而且走得非常遠。

他徹底地摒棄了那種西化的知識分子語言,在中國民間語言的土壤上,建構了一種真正的漢語語言--我把這種語言稱爲“非普通話”的“方音”語言。

莫言獲獎,會稱爲很多人的論據,來論證我們作爲現代文化大國的崛起、實現以及等等。但是,我想說的是,莫言的獲獎,於其說是現代中國文化的勝利,不如說是中國現代文化的失敗,他正是一個站在現代啓蒙文化、現代白話文創作的廢墟上的一位作家,他顯示的可能是漢語作爲方言而不是作爲普通話的勝利,他顯示的可能是漢語小說作爲民間說唱文學的延續、一種漢語敘事傳統的勝利,而不是現代白話小說的勝利,他先生的是漢語作爲一種地方性知識的勝利,而不是一種普遍知識的勝利。

事實是,他不是漢語作家獲獎第一人(我也希望漢語文學界不要忘記另一個曾經獲獎的作家,如今這位作家甚至很多中文系文學專業的研究生都不知其名)。莫言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獲獎的漢語作家,他的獲獎,顯示了一種文化自信的可能:漢語究竟在什麼意義上是漢語,漢語小說究竟在什麼意義上是漢語小說?漢語小說如何對世界構成貢獻?

也許我們應該暫時拋開價值判斷,拋開20世紀的種種政治鴻溝,從諾獎中學會如何來看待我們自己的語言和敘事。而不是被政治牽着鼻子走,一種政治的讚美和指責,都可能是短暫的,而這樣的思考,卻可能是長久的。

補記:朋友劉川鄂來短信:“記得不?十年前你約我一起提名莫言諾貝爾獎,被我勸阻了,哈哈,對不起了。”我回復:“不記得你阻止了,只記得你支援,我兩弄了個榜,好像上了當年的作家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