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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稹的文與人

元稹 閲讀(1.92W)

引導語:元稹其詩辭淺意哀,彷彿孤鳳悲吟,極為扣人心扉,動人肺腑。元稹的創作,以詩成就最大。今天我們來賞析一下元稹的文與人。

  一

初讀元稹“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似覺一道亮麗天光,橫空掠過,讓我頗感金碧輝煌。

如此錦繡詩句,驚為天人之作,竊以為在愛情詩中,此詩有着足夠的資格,屹立泰山絕頂,睥睨天下羣雄,一覽而眾山小。

詩歌知識的過度貧乏,讓我欲死欲活、如醉如痴的愛上了這句詩,後來我終於全面求知了其作者元稹與其詩作。

詩出《離思五首(其四)》,全詩如下:“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詩歌大意是:經歷過浩瀚大海之洶湧澎湃、浪拍雲天,就不會再被潺潺小溪之蜿蜒悠悠所吸引,經歷過飄渺巫山之雲雨纏綿、綺麗秀色,別處的芳草流水、綠樹紅顏,就不配稱之為雲雨了……信步花叢,我毫無心思觀賞那百花鬥豔,眾卉竟奇,這半是因為篤佛修道,半是因為忘不了你啊,我的心上愛人……

此詩乃是元稹為悼念亡妻韋叢所作,詩人把二人情愛比作浩淼滄海和巫山雲雨,用以表達對亡妻之無限懷念,且以此起興,讚美了夫妻之間的旖旎之愛和對亡妻的忠貞不二。

  二

隨後,懷着渴望之情,我查閲了元稹的諸多詩歌,其《菊花》、《聞樂天授江州司馬》、《行宮》、《離思》、《明月三五夜》等,尤讓我意興盎然,興味十足。

且説《菊花》詩。

  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

  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讀完《菊花》一詩,頓感小詩淡雅質樸,不尚修飾,了無雕琢,脱盡塵寰俗氣,且最後一句滿含悵然,尤讓我難抑心波之隱隱漾動,頗有舉手依依之感。

於是,就記起了宋代的周敦頤,他在其《愛蓮説》中談到,晉代陶淵明獨愛菊,因為菊乃花之隱逸者也;而元稹的這首詠菊詩,則別出新意地道出了其愛菊之因。

詩首句寫的是,叢叢秋菊繞宅生,似是來到陶令家,這讓我一下想到了陶淵明之《飲酒》“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此時的“陶家”,金菊蓋地,滿院燦然,千般旖妮,萬種嬌嬈,令人盎然而醉;而次句則是詩人為菊吸引,繞籬觀賞,以至連“日漸斜”都不知道,這當然是側寫秋菊之美了,就為我們留下了廣闊的想象空間。

竊以為時值暮秋,氣象蕭索,萬木凋零,百草枯黃,而陶宅中則是另一幅景象,鬆牆竹徑,曲水方池,落葉鬥彩,黃菊舒金。其菊花也,花瓣皺纈,疏條交映,飄逸拖曳,裊裊娜娜,猶如淡抹素裝的小家碧玉,這是大自然揮之不去的縷縷情絲啊。

三、四句則寫盡詩人愛菊之因,時百花凋謝,唯有菊花傲霜欺雪,爭奇鬥豔,倘菊花凋盡,便無花可賞,作為後凋者,菊花當之無愧的受到了愛花人的千般呵護、萬般珍愛,這是詩人愛菊之因,更是詩人對菊花堅貞品格的無盡讚美。

另外,此詩可作為嵌字詩來欣賞,你看在詩中,作者就有意無意嵌入瞭如下字眼“陶家”、“籬邊”、“菊”,讓人一眼瞥來,就感受到此詩與陶淵明之瓜葛萬千。

感於此,筆者東施效顰,嵌字入詩,仿作一首,取名《陶令吟》。

  東籬已空人亦去,唯餘五柳雨中泣。

  歸去來兮今不唱,蟋蟀撫弦歎秋菊。

小詩也亦步亦趨的嵌入瞭如下字眼,“東籬”、“五柳”、“歸去來兮”、“秋菊”,些個字眼也,無不與題目眉來眼去,暗送秋波,且一抹《菊花》詩之淡然神韻,而罩以日之將夕、悲風驟至、漫天淒雨、野老吞聲之感,頗具黯淡悽惻之韻致也。

在文學藝術上,大丑乃是大美,竊以為小詩可稱此評。

史載,元稹、白居易同為新樂府運動的倡導者,相同的文學觀點,相近的作品風格,蜜暱的酒食徵逐,頻繁的往來酬唱,似膠的相處交遊,使二人在生活中建立了深厚友誼,並終成肝膽道義之交。

後來,元稹因彈劾、懲治不法官吏,被貶為江陵士曹參軍,後改授通州司馬;而白居易則因上書請求抓捕刺殺宰相武元衡的兇手,得罪權貴,被貶為江州司馬。同是天涯淪落人,讓二人更加情逾手足,心心相印。

公元815年,元稹在通州聽到了白居易被貶的消息,他陡然而驚,哀徹肺腑。

是夜也,更深人靜,萬籟俱寂,貶謫他鄉又身患重病的元稹面對昏燈,潸然淚下,於是他寫下了這首流傳千古的泣血絕唱《聞樂天授江州司馬》。

今天,讓我們穿過歷史的`塵煙,再次咀嚼感受他當時的極度震驚、萬般悽苦和滿腹愁思。

  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

  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

首句乃是紀實寫景句也,然心境的悲涼,使得眼前之景都變得陰沉昏暗了,於是“燈”是失去光焰的“殘燈”,燈影也變得昏暗而搖曳不定了(幢幢);而尾句的“風”、“窗”,本是客觀事物,也因了情的浸入,而變成“暗風”和“寒窗”了。

此二句也,既是景語,又是情語,乃是以哀景正襯哀情、情景交融之無上妙品也。

而“垂死病中驚坐起”一語,乃是個細節描寫,它十分傳神的描述了元稹當時的震驚之情,既然“垂死病中”,則已病入膏肓,搖搖欲墜,竟然還“坐起”,這一細節,就十分傳神的表明了詩人震驚之巨。

細微末節,更見真情,情誼之篤,竟至如斯,令千古知音,浩歎不已。

其末句也,不僅情景交融,且滿含含蓄之妙,元稹對朋友被貶一事,不説透道破,不直抒胸臆,而是留下餘味,任爾遐思,讓讀者自己去領悟想象,玩味琢磨,然詩境之乾坤昏蕩、日月暗沉、風雨晦暝、寒意森森,早把詩人的胸臆展露無遺了。

白居易讀了這首詩,頓時慘然神傷,感愴不已,他隨即回信一封《與微之書》,信中説:“此句他人尚不可聞,況僕心哉!至今每吟,猶惻惻耳。”

是啊,風雨悽悽的肅殺,如泣如訴的悲哀,一唱三疊的感歎,愁腸百結的情思,着實令天下失路之人,為之迴腸蕩氣,為之扼腕泫然啊。

而《行宮》呢,則是以含蓄、白描、反襯之妙而取勝,令我輩碌碌書蟲,為之五體投地,為之嘖嘖不已啊。

  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

  白頭宮女在,閒坐説玄宗。

這是一座空虛寥落的古行宮,時東風送暖,催引生機,李梅爭色,桃紅似錦,滿樹綺紅,一片花海。然這漫天春色,均被寂寞所籠罩,幾位白髮宮女,閒坐無主,冷清無聊,只得“閒坐説玄宗”了。

“説玄宗”什麼呢,這就為我們留下了無限的想象空間。

袁枚在《隨園詩話》中説:“詩無言外之意,便同嚼蠟。詩要含蓄,必寓言外之意,寓有言外、象外之意的詩,便叫含蓄。”旨哉此言。

於是,我們可作如下推想,幾位宮女為閨女之時,也曾閉月羞花,傾國傾城,也曾柔情似水,風月情濃,於是頗得玄宗之寵幸,赤繩繫足,鸞鳳和鳴,月上柳梢,淺笑盈盈,枕上綢繆,被裏恩情,喁喁私語,伉儷情重。

而今,人老珠黃,鵲橋早拆,念天地之悠悠,知我其誰?歎美人之遲暮,鳳泊鴛飄,傷浮生之易逝,我誰與隨?

對紅顏易逝的人生悲哀,對玄宗無情的愛恨交織,對宮女禁閉的哀怨之情,對風燭殘年的無奈無聊,從而寄託了詩人深沉的盛衰之感。

不僅如此,且此詩也,不尚華麗,不尚修飾,宂繁削盡,絕無繁複,只有樸素單純和自然真切,深得白描之妙趣;另外,此詩以漫天春色來反襯宮女之苦悶無聊,反襯宮女之垂眉落目、悴色叢生,就更加重了白頭宮女之漠漠哀情。

清代王夫之在《姜齋詩話》中説:“以樂景寫哀情,以哀景寫樂情,一倍增其哀樂。”此言深得反襯之妙啊。

嗚呼,唐朝天空,羣星璀璨,聖手神文,比比皆是,太白豪放,子美沉鬱,杜牧俊逸,商隱晦澀,而元稹躋身文壇,卓然為一時冠,名震海內,元白並稱,終而拾芥青紫,權傾一國,讓人頗生出仰望泰山、遙對北斗之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