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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和吃魚散文

散文 閲讀(2.78W)

今年是雞年,雞一下子變成了吉祥鳥,快樂的人們一見面就手舞足蹈,説這是“聞雞起舞”,説到後來,找不到有關雞的吉祥詞語了,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搶得先機”,此“機”非彼“雞”,但即使如此,眾人還是高興了好一陣。有人覺得滑稽,不以為然,馬上就有專家出來教導民眾:這是民俗。民俗,懂嗎?並且表情嚴肅諄諄告誡,“不能數典忘祖。”這一下,弄得有些微詞的人也不敢開腔了。

魚和吃魚散文

我泱泱中華有十二生肖,依照順序每年有一位登場(這順序也怪,把猥瑣的鼠放在第一位不知有何玄機)。一到過年的時候,人們就在這些生肖身上寄託自己的美好情思和無限想像。這自然是很文化的事,理應得到尊重,只是我有點奇怪,為什麼我們的老祖宗把魚兒給忘了呢?

人們喜歡飛鳥,有一首詩是這樣説的:“天空沒有翅膀飛過的痕跡,但卻有鳥兒飛過。”這是在歌頌鳥兒品德,説它們樂意和天地萬物一起在藍天的懷抱裏生活。其實,魚兒何嘗不是如此?魚兒的生活雖説離不開水,但它們也是沒有絲毫要霸佔的意思,總是心甘情願地和人們分享那清澈柔美的水。小時候和小夥伴喜歡到河裏玩耍,站在水中,有時腿部會有麻酥酥的感覺,不用説,那是魚兒在向前來訪問的客人們表示歡迎和親暱。中學時讀過柳宗元的《小石潭記》,依稀記得有這麼一句:“潭中魚可百許頭……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怡然不動,倏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遊者相樂。”看來,柳老先生真是知魚愛魚之人,知魚愛魚有如此深情,怪不得他的文章中人文關懷特別強烈。

説到魚兒,略略一想,魚兒真是高尚,真值得歌頌。魚兒有崇高的品質——從無索取,只是奉獻,而且還是徹徹底底的奉獻——從裏到外,從頭到腳(哦,不是腳而是尾)。如果非要説魚兒索取什麼的話,它也只不過是默默地吃吃水草。

更值得讚賞的是,魚兒把奉獻看作是自然而然的`事,從無怨言,從不自我表揚。人們把魚兒從河裏撈上來,它就不聲不響地跟着人走,最多是跳蹦一兩下,那也是為了延長生命讓人們可以高高興興地吃到“活”魚,不像有些上了生肖排行榜的傢伙,比如公雞,清晨喔喔地叫,提醒別人做事,而它自己卻整天無所用心;母雞同樣有毛病,下個蛋就叫個不停,生怕人家不知道它做了一點點事。還有豬,這個胖傢伙之所以胖,就是因為它一天到晚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什麼事也不做,而人們為它的一日三餐卻忙個不停,其營養搭配居然是堂而皇之的科研課題,但當人們真的要拿它開刀問斬時,它卻叫個不停。我有一友,住在屠宰場附近,他説每晚被豬絕望的吼叫吵得睡不着覺,準備投訴,我詰問他你投訴誰?他瞠目結舌,答不出來。最後還是買房子搬家完事。瞧,這不是豬惹出來的禍嗎?如果我友的住處靠近魚塘,若有雅興,他還可以找幾塊木板和一大捆毛竹,搭個近水樓台。這樣一來,他高興還高興不過來呢!所以世間的事就怕比,一比立馬就分出好壞高下。

魚兒真是善良的族類,它一輩子就默默地生活,一點也不張揚,最多也就是縱出水面一下,錚然一閃,倏然寂滅,我猜想,這可能就是“神龍不見首尾”的出處吧。但正因為有這驚鴻一瞥,人們對魚兒就有了更多的關注(如果不是情有獨鍾的話)。比如,就有了“鯉魚跳龍門”這樣的神話。顯然,這神話寄託了從普羅大眾到高官顯爵的一種希冀,以至於“龍門”的所在地洛陽還有一道同名的美味。十幾年前我去過一次洛陽,好客的主人説“洛鯉伊魴,貴似牛羊”,於是有幸“跳”了一回,只見烹製好的鯉魚,昂首盤中,栩栩如生,蓄勢待發,造型優美,叫人不忍下箸。後來在眾人規勸的笑聲中夾了一塊挑入嘴中,果然鮮美無比,齒頰生香。至於有學問的哲人,更是常常拿魚兒説事:莊子和惠子兩人抬槓,為個“子非魚”還是“子非我”,站在河邊的冷風中爭論不休。我不是哲學家,這類的思辯於我顯然過於深奧,但是,有一點毋庸置疑:魚兒對哲學家來説非常重要的。

最有意思的是“魚”和“餘”同音,想想吧,富貴有餘,吉慶有餘,等等等等——“餘”是一件多麼快樂的事。1960年代的春節前夕,到菜場排隊是我的專項和長項,我曾經奉母親之命手捏一張“魚票”在寒風中站了一個下午,為的是等待菜場裏供應的“計劃魚”。三十晚上,當燒好的魚端上飯桌後,特別講究口彩的外婆硬是不准我們向這條魚下手,嚴辭厲色,嚇了我命一跳。見我們困惑,她解釋説,正月十五之前不吃這條魚才能年年有餘。這樣明顯矛盾的説詞更是搞得我們莫名其妙。當然,老祖宗發了話,誰敢違拗?儘管有“愛幼”一説,但“尊老”在前,次序是不能顛倒的。於是,從初一到十四,這條被燒好的魚,頓頓都是端上來又完整地端下去。幸好那個年代“温室效應”尚不明顯,也沒有“暖冬”的説法,所以在元宵節那天,當這條魚進入我們的口腹時尚無異味。我曾經就這種繁瑣儀式的必要性求教過外婆,文化不高的外婆答非所問:“你嘴饞!”;求教老師,老師一臉苦笑,也不正式作答,只是説:“説來話長,長大了你就懂了。”唉,今天説這些關於“魚兒”的陳年往事,真説不出是温馨還是辛酸?

亞聖孟子説過:“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當然,他老人家説這句的原旨是要“捨生取義”,但在我看來,他是非常喜歡吃魚的。我是個讀書人,照理應該追隨老“老前輩”也跟着喜歡吃魚,但我不敢吃,因為魚雖味美,但有不少魚刺,其分佈似乎又無一定的規則,以至於一不小心就會被魚刺卡住,吃魚的心情總是很緊張。最糟糕的是,魚刺又多是且細且短,吃的時候也許挺順利,但魚刺會在不知不覺中躲到口腔裏的某個地方,等你吃完了,正準備點枝煙抽抽,突然感覺喉嚨不適,趕忙吞兩口唾液,這樣一來,問題非但沒有解決,反而更嚴重了,於是趕忙跑到醫院找醫生。那口腔科的醫生都是見過各種疑難雜症的專家,從喉嚨裏取出魚刺在他們的眼中簡直是“小兒科”中的“小兒科”,這些專家也不言語,拿個長柄的鑷子,一會兒就手到病除了。令人悲哀的是,喉嚨裏的痛苦雖已解除,但心靈卻受到極大的傷害,因為那醫生笑着説:“老先生吃魚吃那麼快乾什麼?又沒有人和你搶。魚要慢慢吃,只要慢慢吃,是不會被魚刺卡住喉嚨的。”一句話説得我哭笑不得,有口莫辯,老臉蒙羞,面子丟得乾乾淨淨。從那之後,我再也不敢吃魚了。

有一回和一位學法律的朋友喝茶閒談,他引經據典,侃侃而談:東方人相信“人之初,性本善”,西方人卻認定“人之初,性本惡”,所以東方文化熱心教化而西方文化推崇法制。我並不是崇洋媚外,但非常認可“人之初,性本惡”的判斷。我總覺得人心的隱密之處確實有一些“惡”的東西。就説和魚有關的話題吧。先説釣魚,有人演繹釣魚,只批評魚兒不懂得拒絕誘惑,為了一點“蠅頭小利”竟不知死活地上鈎,從來沒有人指責這釣魚的人故意設下陷阱,置魚兒於死地的行徑。再説吃魚,吃就吃吧,僅以文字記載來看,我們從“南有嘉魚”開始已經吃了人家幾千年,魚兒什麼也沒説。但有人在吃魚的時候,還不忘記把魚兒折磨一番,這就有點説不過去了。電視上介紹某烹調大師的手藝,有一道菜叫做“炸活魚”。所謂“炸活魚”就是把魚兒抓來,去鱗後用手緊握魚頭,將其鰓以下的部分放到滾熱的油中去炸。當魚端上桌時,那魚的嘴還在張合。太太是位喜好烹調之人,常常跟着電視“東施效顰”,但她看了“炸活魚”後很不高興,説“真叫人心中有些酸楚。”聲音中帶有哽咽。我很同意太太的觀點,再進而一想,如果“人之初,性本善”的話,那就不能解釋為什麼這些人在吃魚之前非要欣賞魚兒那痛苦的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