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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婆個人生活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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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九年秋天,我們全家去南正村做下放居民。村口,一頭黃牛迎著我們含義深長地叫著。據黃牛幾步遠,躺著一個廢棄的碾盤。碾盤旁,一個婦人拄著柺杖站在秋風中,身後是蔥綠的玉米田。

三婆個人生活散文

那個婦人,就是三婆。

村子把我們安排在村南一間原來用作碾房的屋子。三婆就住在我家隔壁。三爺家輩分高,村子和母親一樣年齡的人把三婆叫三嬸,母親也就跟著叫了,我自然叫婆。時間不長,我就成了三婆家的常客。

夏天的夜裡,三婆坐在院子的捶布石上搖著蒲扇趕蚊子。她問我:有星星沒?我說有。她就讓我數有多少星星。她還問月亮上有人影影沒?我在那個夏天眼睛開始近視,看不清,就說沒有。三婆說月亮上有棵樹,樹下有兩個人,一個男的,是吳剛;一個女的,是嫦娥。兩個人是天上的夫妻。她回憶著自己小時的情景。她的姥姥最疼她。給她講天上地上的事物,講狼和狗的區別,公雞和母雞的差異;講螞蟻搬家,貓兒上樹;講什麼草兒開什麼花,什麼鳥兒長什麼顏色的翅膀……姥姥還教她做飯、紡線、縫衣……說她遲早要給人家當媳婦,不會做活就沒有人要。“瞎子也是人,也要活一輩子。”三婆說著,就停了搖蒲扇,沉默著把手指插進頭髮的深處。

三婆常問我一些我也搞不懂的問題。她說:太陽為啥總是圓的,而月亮為啥有時圓,有時像個鐮刀?天上的云為啥有時是白的,有時是黑的?說著說著她就揚起頭,彷彿在天上尋找答案。這些與生活無關的問題讓她犯愁。她還說,她要是眼窩好,就不會守在這屋子,要沿著一個方向不停地走,看地球的邊邊到底是個啥樣子?人一輩子有眼窩就是福氣,婆沒眼窩,把世上的好事情好景緻都糟踏了。

三爺是前年到山上扛木頭被洪水沖走的。三爺家只有兩間廈房,三爺準備蓋大房,壘牆的土坯已經堆在了院裡,他一個人上山砍木料。三爺走後,三婆幾天神不守舍,天黑了還在村口守候。村裡的本家上山去找,連三爺的屍體都沒見著。“老三呀(三爺活著的時候,三婆這樣稱呼自己的丈夫),你該給我留個屍首呀。”過年、清明、冬至、農曆十月一……這些上墳的時節,三婆就在門後呼喚著三爺,燒些紙錢,悄悄地哭上幾聲。她不想讓街坊鄰居聽見她的哭聲。她對我說:“人麼,誰沒有些傷心事,可那傷心事是你自個的,為啥叫人家也陪你流眼淚?”

三婆的大兒子水泉有些傻,白天去地裡幹活,回屋後就坐在門墩上吃飯或者發呆——他是在想媳婦。三十歲的人了,娶不下媳婦,也夠難受的。“我死不下,你水泉叔娶不上媳婦,我就閉不上眼窩。”三婆摸索著菸袋抽旱菸。看不見事物,三婆就用抽菸化解心頭的鬱悶。

冬天,三婆把炕燒得熱燙,我和三婆坐在炕上。我的手伸進被我摸他的尖尖腳。三婆問我:“婆的腳好不好?”我說好。三婆就說,小時候,他媽要給它纏腳,她嫌疼不肯纏。她媽就說,你眼窩瞎了,再不纏腳,長個大腳片,誰要你當媳婦?

“你三爺就看上我的尖尖腳了。”三婆笑得很燦爛。“跟你三爺第一回見面,你三爺就摸我的腳。我說你長得啥樣子我看不見,你三爺就讓我摸他的臉。你三爺的臉沒肉,淨是骨頭,鼻子還高高的。嘻嘻,我就愛上你三爺了。”回憶著和三爺相親的過程,三婆的臉上起了紅暈。

窗外,雪片一個勁地抖落,三婆哼著《白毛女》中的唱詞:“北風那個吹呀,雪花那個飄呀……”那時家家屋裡的土牆上都掛著喇叭,新聞完了,就唱“樣板戲”。三婆的記性好,聽過一遍就記住了。

“得是(是不是)下雪了?”三婆問。

我哄三婆:“沒下雪,是下雨。”

“你哄我呢。我眼窩看不見,耳朵能聽見。下雨聲和下雪聲不一樣。不信你閉上眼窩聽。”我閉了眼聽了半天,也沒聽見下雪的聲音。

後來,我漸漸領悟了:我是用眼睛看事物,三婆是用耳朵聽事物,用心去體會。她能根據腳步聲聽出是那個熟悉的人來了。我有時搞點小小的惡作劇,走到門口故意學水泉哥腳步踩得震響。三婆就說:“羊娃,操心把腳拌爛了。”

父親有工資,常買些豬肉回來。這時,我們家就做頓好吃的,比如米飯、餃子。平時吃湯麵、攪團,我就把碗端到三婆家。吃好的我就不敢去了。我怕惹他們傷心。生產隊只是在過年才分些豬肉和大油,平時,三婆家的飯裡看不到油星星。這種差別,三婆不在意,可她的兩個兒子心裡不平衡。吃飯時如果我家關了門,小兒子魚泉就對三婆說:“媽呀,人家又吃好的了。”三婆卻絲毫不在乎我家的吝嗇。槐花掛在樹上的季節,村子後面的坡上就白花花一片。下工了,三婆讓水泉去坡上摘槐花。水泉腦子笨,可是上樹很麻利,一會兒就揹著一背籠槐花回來。三婆把槐花和小米拌在一起做“悶飯”。三婆就站在門口喊我去她家去吃。

拴勞家門口有口井。我們用水都在那井裡提水。看三婆提水是一種殘酷的精神折磨。她一手拄著柺杖探路,一手提桶,摸到井邊用柺杖探探井口,蹲下,摸到井繩,把鐵鉤鉤到桶把上,把木桶下到井裡,聽到“撲通”一聲,抖抖繩子,沉沉的,感覺到桶裡進滿了水,才用雙手把井繩往上拽,拽上井臺卸了鉤,摸著柺杖,一手提水桶,一手用柺杖敲著路朝回走,東磕西絆的,一桶水到家就剩下半桶了。而且,褲腿和鞋子都溼了。村子七八歲的孩子在三婆彎腰往上拽井繩時,會跑過去,拉住她的衣裳,害怕她掉到井裡。

三婆的小兒子魚泉機靈,有眼色。放學回來,就幫三婆做飯,吃完飯洗鍋洗碗。洗衣裳,掃地,餵豬……他只比我大兩歲,但我還得把他叫叔,但他不領情,我叫他時他總是朝我翻白眼。我要是在炕上和三婆說話,他就不上炕。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得罪了他,心裡很不是滋味。好幾天,我就不去三婆家。吃飯的時候,三婆就拄著柺杖出來喊我:“羊娃子,婆那兒叫你不高興了?”她喊著時,魚泉就把她朝回拉,“媽,人家不想來就算了。”三婆回身就舉起柺杖,“咋,把你養大了,還管起我來了!”魚泉就哭著跑了。

魚泉給我和三婆的和諧蒙上了陰影。魚泉的那種情感我以後是慢慢理解了:三婆是他的母親,他無法容忍自己的母親像對待兒子一樣對待別人。

三婆心裡丟棄不了我,我也同樣。我只有確定魚泉不在屋的時候,才敢去三婆家。三婆說,我生了你魚泉叔後,害了場病,沒奶,就給他找了個奶媽。這一奶出去,脾氣就和別的娃不一樣。三婆說著就下炕摸索著在缸裡用瓢挖面,用碗在桶裡舀了水在案板上揉麵,擀麵。這些,她都做得有條不紊。不知道的人,不會想到她的眼睛看不見東西。之後,她開始在灶下用柴火生火,扯動風箱。柴火有時淋了雨受潮,火就常常熄滅。在這種情況下,做一頓飯就需要很長時間。這些過程,我都幫不上忙。心裡常常酸楚。

這年秋天,雨下得沒完沒了。那幾天,魚泉病了,拉稀。三婆把炕燒燙,讓魚泉爬下,肚子貼在席上。三婆說是著了涼,暖暖就好了。魚泉又喊肚子疼,三婆就從煙鍋裡挖些煙屎讓他吃,說那東西能防毒,老先人傳下來的偏方。魚泉肚子果然不疼了。可是半夜裡,魚泉在炕上打滾,三婆這才著慌了,讓水泉去叫人給醫院送。幾個本家人冒雨把魚泉送到鎮上醫院,大夫說病情嚴重,趕快往縣上送。在去縣上的半路上,魚泉就嚥氣了。

那些令人心煩意亂的雨夜,村子穿行著幽魂般的風聲,村子的上空飄蕩著恐怖的鳥叫聲。一夜間,三婆頭髮全部白了。她死活不讓魚泉下葬,抱著魚泉的屍體哭嚎:“是我害了娃呀,我想著肚子疼不是啥大病,才沒叫醫生看……苦命的娃呀,我這一輩子就指望你呀,挨刀子的我呀……我活在這世上還有啥意思啊……”魚泉的大伯硬是從三婆的懷裡抱走了魚泉的屍體,用一張席子裹了埋了。

聽著黑夜裡恐怖的鳥叫聲。三婆說:“那是在勾我的魂呢。你三爺死了,魚泉叔也死了,輪到我了。可是,我咽不下這口氣。”雖然,魚泉生前討厭我,但對於他的死,我還是感到無比的悲哀。甚至,還有生命的恐怖。當時,我並不明白那種感情和感覺的意義,我只能像個兒子般的陪在三婆的身邊,為她做些事情。

命,這都是命。三婆嘆息著問我:“人一輩子為啥就拗不過命?命到底是啥東西?”我想了半天,回答不了三婆的問題。三婆就摸索著炕角的煙鍋,讓我給她劃火柴。那天,我和三婆沉默了許久。

三年後的冬天,水泉娶上了媳婦。是山裡的一個女人,比水泉大兩歲。她死了山裡的丈夫,帶著兩個孩子改嫁給水泉。沒有任何形式的婚禮,那女人和她的孩子就睡在了三婆家。三婆家只有一條炕,我不知道怎麼容納下五個人的身子。夜深了,我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裡老是想著那條炕。我索性穿衣下了炕,站在三婆的窗頭聽,我聽見水泉的喘息聲和那個女人的哼哼聲,同時,也聽見了三婆家的豬的“吱吱”叫聲……

那晚,三婆在豬圈裡鋪了麥草,擠佔了豬的“寢室”。她蓋著一條破褥子,枕著門檻睡了一夜。天,這樣的情景我是無論如何想不出來的,可是三婆卻那樣實踐了,而且無怨無悔。

我恨山裡來的那個醜陋的女人,是她,將三婆的熱炕霸佔。那條熱炕,是三婆唯一的寄身之處啊!是三婆唯一的幸福啊!我不知道三婆在豬圈裡會不會做夢,如果有,那也是寒冷如冰的夢境啊!當我向三婆訴說著對那個女人的仇恨時,三婆伸出手摸到了我的臉,堵住了我的嘴:“羊娃呀,你不知道婆的心。你水泉哥娶了媳婦,婆就是凍死、餓死心也踏實了!”說完,她作出一幅笑臉,嘿嘿著出了聲。

後來,還是全永爺(他是水泉的叔父)可憐三婆,在自己的屋裡騰出了一條炕。這樣,三婆黑夜裡才有了安身之處。

由於那個山裡女人的插入,我和三婆見面的機會就少了。由於那個女人的存在,我也就不願再去三婆家。大約我的目光對她不懷好意,那個女人看我時,目光總是狠狠的,好像我前世欠了她什麼似的。那個女人把心思都用在了她的孩子身上,卻對三婆橫眉冷眼。我原以為,水泉娶了媳婦,三婆就不用再做飯了。可我想不到的是那女人又醜又懶,好像她嫁給水泉,就是享福來了。這樣,三婆還得提水做飯,那女人還經常摔碟子拌碗的,嫌三婆做的飯不好吃。而水泉,在她的面前總是低三下四,聽憑辱罵。他沒有花錢就娶了個媳婦,這麼好的事情這世上哪有呀?

村口的碾盤前,三婆成為一道風景。我上學去或者放學回來,三婆就在那兒拄著柺杖站著,背景是麥子或者玉米,身邊是春風或者秋雨。三婆的臉平靜如水,絲毫看不出苦難的影子。聽到我的聲音,她就問“羊娃,吃了麼?”過去,三婆從來不問我吃飯的問題,因為幾乎每到吃飯的時候我們就在一起。後來,我隱隱感覺到,三婆有時是餓著肚子問我這句話的——因為,我看見過,有一次,那個山裡女人在三婆吃了一碗飯後就奪了三婆的碗:“還吃,你吃那麼多有啥用!”

我無法對那個山裡的女人寫幾句讚美的文字。我和三婆一樣善良,也希望世上的人們都像我和三婆一樣善良。而她,偏偏朝我的心口戳上一刀!現在,我想起自己那時的過激心理,仇恨似乎減弱了些。在那樣的年月,糧食常常不夠吃,三婆家糧更缺——那女人帶著孩子來時,生產隊已經將秋糧分過了。飢餓,會讓人喪失本性,失去良知和剋制。再往深處想,她也是社會最底層的那類人,她也需要最起碼的生存環境,也渴望幸福。這是人之常情。那個介紹她下山的媒婆說山下的新主兒有兩間房,弟兄一個,壯實得跟牛似的,只有一個老孃。她就相信了,跟著媒婆下山了。誰知道那不是大房,而是廈房。老孃是有一個,但是個瞎子。她有一肚子的委屈和悔恨,但她無法向那個媒婆發洩。她知道自己的嘴說不過媒婆。她只有怨自己的命。在這個家庭,和呆傻的水泉和瞎眼的三婆比較,她佔有心理上的優勢。她有向三婆和水泉發洩怨恨和委屈的權利。

高中畢業後,我在生產隊幹了四年農活。冬天天不亮就起來拉糞運土,夏日半夜了還在地裡揚糞,鑽進玉米地裡除草、澆水,身上被玉米的葉子劃出血痕,一百多斤的糧食樁扛在八十多斤的肩上,常常連人帶樁摔倒在麥場上……我是下放居民的孩子,按政策可以按知青對待,可是招工的名額總是輪不到我,心中便溢滿絕望和憂傷。

在村口的碾盤前,我向三婆訴說著我的心境。三婆仰面朝天,用柺杖敲著碾盤,“羊娃呀,婆都不想死你咋能死呢?你才活了幾天?死了就啥盼頭都沒有了。人,只要還有一口氣,就有操不完的心。娃呀,牙咬緊,往下活呀。”

三婆說這些話時,蟬在白楊樹上啼叫,那極有旋律的節奏像是迴應著三婆的話:“活呀——活呀——往下活呀——”

蓋房子成了三婆生命中唯一的掛念。在她離開人世之前,如果不蓋一院正房,她無法去見三爺。村子誰家蓋房放炮,她的身子都會一陣哆嗦。

過罷年,三婆讓全永爺在集上買回來一頭母豬,指揮水泉給母豬修了一個寬敞的窩。三婆說,她要讓母豬吃飽睡好,一窩生十個豬娃。她讓母雞孵出來一窩窩小雞,留下十三隻小母雞。搬著指頭算,一個豬娃十塊錢,十個就是一百;一個雞娃將來三天下兩個蛋,三天就是二十六個蛋。一個蛋賣五分錢,二十六個是多少錢哪?她算糊塗了,要我幫她計算。

那頭母豬配種後,肚子漸漸鼓起來。三婆蹲在母豬身邊,用自己梳頭的木梳給它理毛,用手指甲給它瘙癢。有時,她彷彿自言自語,又彷彿和母豬在對話。母豬舒服得哼哼著,像是在迴應三婆的愛撫。到了秋天,那頭母豬就產下八個豬娃。雖說沒有達到三婆期望的數目,可是相比別人家的母豬,也算是給三婆爭了氣。這年年底,三婆悄悄告訴我,她已經積攢了三百六十二塊錢。再有一年,就夠買木料的錢了。“後年,”三婆綻放著眉頭,“婆就住上大房了!”

三婆沒有料到,臘月二十的晚上,那頭母豬讓賊娃子偷走了。那天,水泉的媳婦帶著孩子回山裡孃家了,三婆就睡在自己屋裡。半夜,她聽見母豬在圈吼叫了幾聲,就叫水泉穿了衣裳去看。一會兒,水泉回屋說:“媽呀,母豬不見了!”三婆放聲哭了。在我和三婆相處的九年裡,三婆最傷心的哭聲就那麼兩次,一次是兒子的猝死,一次是母豬的被盜。

平靜下來時,三婆如魯迅筆下的祥林嫂一般嘮嘮叨叨:“我光想著賊娃子會偷糧食,偷傢俱,我沒想到賊娃子連母豬也偷?”她躺在炕上,揪著自己的頭髮,“我為啥天黑了不把豬關在屋裡呢?我這個沒腦子的瞎老婆呀……”

一九七八年的春天,我踏進了一所師範的大門。三婆讓我把錄取通知書拿給她。她用手指在上面摸索一遍又一遍,“娃呀,命是個啥?命就是一張紙!你要好好唸書,掙下錢,你先蓋一院大房,紅門黑窗子,松木做的檁,青磚壘的門樓兒,叫三婆住進去,胳膊伸長,腿伸展,好好睡上一覺,睡醒了叫你媳婦給婆擀一碗乾麵,油潑辣子炒韭菜……”她的嘴脣一張一張,發出吃乾麵的聲音。離開家的那天,三婆煮了幾十個雞蛋裹在一個藍布包裡和父母親一起送我上路。我知道,三婆從來都捨不得吃雞蛋,她要用雞蛋換錢,攢下錢蓋房子。

上學期間,三婆叫人寫給我的回信開頭總是這樣的:“羊娃,你吃了沒?”她在信裡塞些糧票和幾角錢:“羊娃,你身子骨瘦弱,別儉省,多吃些。”

我剛上了一年半學,就接到了三婆的噩耗。那天上午,天下著暴雨,教學樓下的積水已經漫過臺階。電閃雷鳴,一枝樹股“噼啪”一聲斷裂……回到家,三婆已經裝進了棺。村子幾百口人,輪番在三婆的靈前焚香,燒紙,磕頭,祭奠。連剛懂事的娃娃,都認真地學著大人的樣子跪拜。南正村再也沒有比三婆更能忍受苦難的人了!人們唏噓著,懷念著三婆在世時的一個個細節。

全永爺告訴我:三婆得的是子宮癌。中午,她正在燒火做飯,突然一股鮮血從她的下身湧出……送到縣醫院,醫生責問怎麼這時才來看病?病人難道沒有喊過疼痛?“這麼大的病,她一分錢都沒有花,她從來沒對人說過她哪兒疼啊……吊針剛插上,她就走了……”

下葬那天,雨停了,天空出現了難見的彩虹。全村老少簇擁著把三婆的棺材送到墳地。鄉路泥濘著,天空卻是一片亮麗。這樣的情景,送別三婆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站在三婆的墳前,天空的深處,依稀響起三婆對我的問候:

“羊娃,你吃了麼?”

(全文6124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