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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小孩(網友來稿)

教育隨筆 閲讀(1.19W)

楊豔  

  我認為自己已經是很笨的人了,所以時時體諒笨小孩的痛苦,處處留心地呵護他們的自尊。因為生來遲鈍本來就讓他們抬不起頭,我不能再用冷嘲熱諷的霹靂將他們打入十八層地獄。在自卑的地獄裏,幼小的心靈是無法承受那種種酷刑的折磨。第一次給我這種美好温情的想法以迎頭痛擊的是沈子俊。我還記得三年前初為人師那丟臉的一幕,為了教會他寫《愛蓮説》“蓮”字的正確寫法,我使盡了渾身的解數,在黑板上演示,一筆一劃地讓他跟着寫,沒有效果,第二天他又寫錯。我抓住他的手,手把手在紙上寫了五遍,下一週的默寫他照樣還是不對;最後我將這個字大卸八塊:“‘蓮’是一種植物,所以它的形旁是草字頭,下面的“連”字是告訴你它的讀音。”他臉上的表情仍然紋絲不動。事隔不到三天,我再讓他寫,出現的仍是一個半包圍結構的字。衝上六樓樓梯間,我的淚水洶湧而出,泣不成聲地痛哭起來。那一刻我終於量出了理想與現實的差距。我感覺到肩頭一陣輕微的搖晃,是那個沉默不語的沈子俊,他的手上攥着一張紙巾,試探着遞過來。我對着他邊哭邊嚷,他也嗷嗷地哭起來了,並且保證自己一定會努力的。其實我很清楚,他從小夾在父母的戰爭裏,蔓延了多年的戰火早已將他的心靈灼燒得乾涸成灰,接下來又踏上了乞討撫養費的漫長不歸路。我那天的怒火肯定在他的心上又添了一道新傷。雖然只教了他們一年,對於他的記憶我只留下了滿身的疲憊。事隔兩年的某一天,迎面走來一箇中年女人,對着我綻開滿臉的笑,我只覺着似曾相識,卻怎麼也想不起在哪見過。後來從她口中得知她就是沈子俊的`母親,她那麼熱情地傳遞着沈子俊對我的留戀,那一刻我真的覺得慚愧,面對那顆遲鈍受傷的心靈,我竟然全然漠視了他的善良感恩的一面。

我自己在小學裏學“戰”字時就三次都多加一撇,雖然老師在黑板上赫然醒目地寫着斗大的一個“戰”字,但我卻似乎是被什麼矇住了眼睛,竟然一而再,再而三都沒有找出我的錯誤所在。坐在椅子中的老師那鄙視的眼神深深地烙進了我的潛意識。就是這一道眼神時時提醒我,不要去鄙視笨拙遲鈍的孩子。有時耐心磨盡,難聽的話衝口而出,我的臉上就覺得是被自己狠狠地颳了一個耳光,因為無法忘記我曾經也是一個笨小孩。

三年了,不知是我很不幸,還是出於某種有意的安排。我始終都沒有迴避掉與笨孩子的交集,就象是我自己的童年永遠是我自己的一部分,經常我都會有時光倒轉的感覺,彷彿照見了鏡子裏另一個自己。是我太無能嗎?還是我太在意他們的感受,太希望他們也能獲得一般孩子相同的自尊感受;或是我在潛意識裏根本就將他們當成了童年的自己,於是他們每一個的遲鈍笨拙都重重地記在了我的人生歷史上。

今天我對着六班的XXX雷霆大怒,摔了卷子。第一次,眼淚從他微小如豆的眼睛流淌而出,在黝黑的臉頰劃下縱橫交錯的淚痕。就彷彿是我拿着刀子在他臉上心上狠狠劃下的創傷。我為自己的殘忍而良心不安至極。他是一個外貌不佳的男孩,有時上課中途,突然從座位上消失了,原來是全身抽筋倒在了地上,這些就已經足夠讓他一直生活在被排斥的環境裏,現在的沉默怪異可能就是長期的自卑累積而成的。有一天他戴着黑袖章坐在教室的角落裏,原來上蒼又奪去了為他遮風擋雨的父親。每節課上他總是低着頭,筆也不拿。捱了批評,不知是他內心太僵硬麻木,還是臉上不均勻的黝黑將他的神色掩蓋住了。我覺得自己日復一日在對着一個佈滿層層煙灰的“鍋底”。今天的內容是我在班級裏強調了不止六七遍的古文註釋,反覆講,反覆板書。但他竟然都不知道。怒其不爭,哀其不幸到了臨界點,作為傳道者的角色失敗感一齊湧上心頭,腦子一下子炸開了,終於在摔卷子,大聲的責罵中發泄了出來。在我的盛怒之下,他的手指緊緊地糾住褲縫,大腿簌簌地發抖。終於我開始清醒過來,他不會又抽筋了吧?我的心象一口沸騰的鍋,無數的感覺在翻滾煎熬:自責,同情、不忍、害怕-----

或許我真的不適合做老師!教育中需要大量情感的投入,同時還必須有足夠的理智隨時出來挽住這匹野馬的脱韁。我卻有一根致命的軟肋:太容易感情用事,有時候難免傷人傷己。我也知道成長是由無數的錯誤堆積而成,我應該寬容他們的一切。但真正做的時候為什麼那麼難啊! 作者郵箱: